期待一场温暖的雪
雪是一个冰清玉洁又自带意境的词。雪可以是一场风景，一首清丽委婉的歌谣，一个藏在心底的故事，甚至一段温暖的回忆。“冬迫水逾瘦,湘梅岸岸开。云心岳麓树,雪意定王台。江晚船争集,山寒使未来。汉廷难用少,流落贾生材。”这是宋代诗人徐宝之的一首律诗，在诗人笔下，雪或许只是他在长沙的羁旅中偶然抬头一瞥所见的景致，当时诗人站在船上，雪的意象和变“瘦”的湘江、岸边的梅花、岳麓山上直耸云霄的高大树木等其它意象并没有太多区别，因为“江晚船争集，山寒使未来”的缘故，诗人急着要停船靠岸，等待要见的人，内心自然有些焦虑，再加上又想起了曾在长沙做太傅的夫子贾谊的故事，心中难免生出种种情愫。
然而我的心境与徐宝之不同，从浏阳来长沙定居快二十年了，我并不算旅人，在这期间经历过多场长沙的雪，雪中的记忆自然成了我在长沙生活的重要片段，成了我人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记得2008年我还在给一家深圳企业的驻长沙办事处做销售员，刚参加工作的我没有落脚点，就暂时寄居在河西岳麓山下二里半的姐姐家，当时姐姐正怀着孕，工作又不能耽误，因此生活在乡下的父母就赶过来照顾她，每天都能见到父母亲人，热茶热饭，家长里短的，姐姐家在事实上也成了我的家，虽然我的工作不算太体面又比较辛苦，但家的温馨给了我许多慰藉。
不记得那场大雪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，但令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那天我们公司正好组织了一次新品发布会，具体地址就在芙蓉区的一家四星级酒店。由于会议需要，我那天一早就特意穿得西装革履的前往会场，上身就是衬衣、西装、领带，下身连秋裤都没有穿，就穿着一条西裤。发布会进展得非常顺利，我在其中忙前忙后，再加上本身酒店的空调开着暖气，因此一天下来我并没有感觉到寒意。然而等到傍晚我们收拾好一切并送走客户，开了一个简单的总结会往外走时，我才发现天气变了，天上的雪花在北风里疾速飞舞，而嗖嗖的冷风像一根根冰刺一样朝我涌了过来，我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，这才想起自己穿得有点少，赶忙走去站台赶车回家，此时才发现公交车的窗玻璃封得一点都不严实，我只能收拢双手将西装尽可能得包得严实一些。
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，走走停停，过了灯光下大气而又略显凋零的火车站，过了几乎空荡的五一广场，而湘江两案在灯光和雪花的双重氤氲下，显得更为绮丽和壮阔。但我不是来看风景的，只感觉自己已经冷得像路边的一棵行道树，它们身上的绿叶上早已敷上了一层厚的雪，我甚至想到这些树会不会冻坏……好不容易到站，地上的雪已经很深了，回姐姐家需要走一段大约300米左右的坡路，虽然平时这条路宽阔平坦，跑小车货车都没问题，但由于积雪沉积，坡路又滑，我一路摔了好几跤，身上的西装早已不成样子，最要命的是鞋子里进了好多雪，又湿又冰的感觉从脚趾头一直传遍全身。
而姐姐家的走廊灯正为我亮着，早上出门时母亲就已交待过，从老家带来了羊肉、粉皮，又打算杀只土鸡，给你姐姐补补身子，你晚上别在外面吃，记得早点回来，你爸亲自下厨。想到这，我的肚子咕咚地响了一下，实际上我已经隐约闻到了当归羊肉炖粉皮的清香，那是我熟悉的味道。
姐姐挺着肚子站在家门口张望，见我狼狈的样子，赶忙一边帮我拍掉后背上的雪，一边说你也真是的，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，快进去，全家人都在等你吃饭哩。还没等我落座，母亲就给我端来一碗姜汤水，我胡乱地喝了两三口就打算去倒掉。“没喝完你等会就别吃我做的羊肉!”父亲在一旁大声吼道，看着我皱着眉头把整碗姜糖水喝完，他才示意大家开饭。
一碗姜汤水，再加上我最喜欢吃当归羊肉粉条，两碗饭下去，我的全身一下就热乎了起来。父亲拉着我和姐夫一起喝了点酒，并一边聊起了我们的工作，父亲对姐夫说你们现在办厂，一定要对员工好一点，在外面都不容易，你看这样的下雪天都还没有放假，可真不容易，又转过头对我说，你现在什么都起步，不要好高骛远，嘴巴要甜一点，做事要主动一点，我们都明白父亲的用意。姐夫说，接下来长沙的雪可能会下更大，估计要下很久才会停，气象部门已经发布恶劣天气警报了，说不定会是一场雪灾呢，家里的米面粮油要多备一点，又回头交代姐姐，雪天路滑，没必要别出门，万一摔跤就麻烦了。
没想到被姐夫一语中的，没过几天长沙就爆发了雪灾，我们几个就暂停了工作住到了家里，停水停电紧接而来，这给很多人的生活带来了不便，我们也是如此。然而，我们一家人也因此在皑皑白雪中有了更多相聚的时光。那些日子，全家人总是坐在一起聊天，拉家常，互相鼓气，由于没水没电，买米买菜都不方便，家里储存的加上从老家带过来的物资也不多，我们一起计算着每天的饮食安排，还要想办法给怀孕的姐姐补充营养，一起想办法生火取暖，同时还总是接济周围的邻居，虽然看起来我们被冰天雪地封锁了，但实际上，我们也被满满的幸福包围着。
那些日子，我仿佛重新回到了童年，像个孩子一样帮做菜的父亲打下手，又帮着母亲忙前忙后料理家里的事，或者见勤劳肯干的姐姐姐夫一直坚持用电脑学习和工作，跟在一旁学习。更多时候，我拧着扫帚锄头出去扫雪，开路，感悟岳麓山下大雪中独特的景致……一场大雪固然带来了一些灾害，但雪景确实美不胜收，使整个天地之间显得愈发空旷，宁静，我的内心也是如此。我想，我也要抬头看看远方了，我必须要思考自己的人生与未来……
就这样，2008年那场大雪以一种特别的味道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后来雪退了，春天应时而至，在湘江两岸渐次披绿的初春，白胖胖的小外甥如期而至，我也重新找了一份更为得心应手的工作，而父亲母亲还是更习惯住在老家，照例像以前一样很少进城。我们每次回老家，他们总会在我们的后备箱塞满各种各样的蔬菜，偶尔还会问一问我们，现在你们那边买菜方便吧?天气还好吧?我说一切好着呢，长沙和浏阳又没隔多远，听到这样的回答，他们这才满意。
而我呢?每逢隆冬已至，又近年关之时，总会期待一场自上而下的雪，于我而言，雪是一场风景，一首歌谣，一个心底的故事，更是一段温暖的回忆。
(作者：流河2023-12-18发于现代诗歌网)
